溪水旁

與愛同行:溪水旁

「國慶節回來看醫生吧,或者我過去?」

一個「或者」,心緒複雜。因為剛旅行回來,實在有些疲累;去吧,獨自面對一個大小夥子,不知如何相處;被拒呢,心裡又會不是滋味。畢竟不是親生的孩子,總是思慮繁多。

「您來吧」,三個字迅速跳出來,讓我放下一切思慮,訂機票、整理行裝。接著又發來一條,「杭州早晚溫差大,帶件外套吧。」幾套簡單的衣褲、一件風衣、一條絲巾,出發。

第一次見Pyo,14歲,正值青春期,每天都是各種狀況,上學沒帶書包、升旗不穿禮服、打遊戲夜不歸宿……沒生養過孩子的我,天天頭上都在冒煙。那時,我的盼望是初中三年、高中三年,熬過六年就解脫了。如果說熬,沒有一日是容易過的。

感謝上帝,我就是在那一年受洗並開始認真讀《聖經》。乾涸的心田,似乎一點點被滋潤,因為眼淚特別多,止不住地流出來;裡面的話語,好像有翅膀一樣,總在一些時候飛出來,讓我面對這位喊著「要吃不軟不硬的飯」時,可以放下要摔掉的飯勺回房間禱告;他與父親激烈對抗離家出走時,我鞋都沒穿去追回他;生病的時候,連夜帶他去急診、打針;我這個消防員,每天都在救火;我很枯乾,可關鍵時候,滅火劑還能噴出來,就是因為這些話語一直在裡面盤旋,「耶和華是我的牧者,我必不致缺乏」「你是我的力量、我的高臺」;我沒有愛,從小就想逃離家,長大之後既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子;面對Pyo的時候,我一無所有,甚麼都給不出來,可上帝說,「我是葡萄樹,你是枝子,我有,我一無所缺,你到我這裏來」;多少次想放棄、逃跑,祂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,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……

在以色列的那個早晨,一開機就看到Pyo發了三次語音連線,出了甚麼事?我心裡咯噔一下,語音通了,聲音還算鎮靜,「急性肝炎,需要馬上住院」;遠在國外的我,能做甚麼?那個早晨,幾位姊妹一起為他祈禱,我第一次站在母親的立場,求上帝賜下醫治;那個早晨,有一種痛深深地抓住了我,讓我慟哭;接下來的行程,每天早晨,老師師母和一行的弟兄姊妹都在為他禱告,我聽見我的眼淚滴落在絲巾上……

當我回到深圳的時候,他已經出院了,「十天後去覆診,可是,又起了皰疹」,我趕緊讓姊妹幫忙從香港買了一些藥,一起帶過去。

我不知道Pyo是從甚麼時候開始改變的。上大學兩個月後,第一次發現稱呼從「你」變成了「您」,後來就常常有驚喜:生日時寄來的信和禮物、母親節的第一個資訊、暑假回來可以和我聊天聊很久、甚至連一個垃圾袋也要幫我拎……

也不知道他怎麼變得如此操心了,機場巴士的時刻表、要下的站點、酒店的導航,甚至第二天早晨的morning call,我驚奇,「你從來都是睡懶覺的呀!」他說,「您住的房間沒窗戶,怕您醒不來」。一陣熱流湧上來,我的眼睛分明透過牆,看到了高天之上的湛藍。

畢業二十多年,再次體驗大學生活,我內心充滿感慨。怎麼也沒想到,Pyo竟然借了室友的電動車,帶我逛校園,扶著他厚實的肩膀,在浙江大學的風中穿行,我禁不住笑得像個孩子;他說,「我做夢都沒想到會這樣」,我說,「我也是……」絲巾在我們中間飛舞。

晚上,Pyo回宿舍裝書櫃,我坐在校園書店,翻開龍應台的《天長地久》。我喜歡看她寫給孩子的文字,《孩子你慢慢來》、《親愛的安德列》及《目送》,不曾想,這本是她寫給母親美君的,「我們如何對待曾經被歷史碾碎了身心的親愛的上一代?我們又如何對待無話可說、用背對著你但是內心其實很迷茫的下一代?在時光的漂洗中,我們怎麼思索生命的來和去?」「下一代將來會怎麼對待我們?要看我們此刻正在如何對待上一代」,我的心被重重地擊了一下,對母親的怨恨我還要延續多久呢?

我非常喜歡的這條絲巾叫「溪水旁」,出品時的文字是這樣寫的:「我們都是為愛而生的人,定居在真理的溪水旁,天天享受著信實奇妙的稻糧;我們還擁有了新鮮的美麗,那是按照愛的形象所造的美麗」……如果不是按照愛的形象所造,人哪有愛?如果沒有愛,這世界再美,又有什麼意義?而真理的溪水就是那愛的源泉,只有紮根在裡面,才能結出仁愛、喜樂、和平、忍耐、恩慈、良善、信實、溫柔、節制的果子。

杭州的早晨清風徐徐,我站在溫熙的陽光中為他祈禱,胸前的絲巾好像一條波光粼粼的溪水飛奔而去;上面印的是七種文字的《詩篇》一章3節,是的,這是一份永不止息的生命祝福——「他要像一棵樹,栽在溪水旁,按時候結果子,葉子也不枯乾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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