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與遺憾

智慧之窗:茶與遺憾

悟已往之不諫,知來者之可追」— 陶淵明

遺憾是對自己所作的錯事,赦免是對別人所做的錯事。有些最深刻的遺憾,不是一些沒做對的事,而是一些沒有做的事。我們從錯誤的經驗,還可以學到教訓,而空白的經驗就永遠只是一段不能臆想空白了。遺憾主要是對人不不是對事。

我在中學二年級的時候第一次上音樂科,也許那時候是男孩子變聲的年齡,也許是因為我仍為唱歌是「女生做的事」,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「勾當」,因而堅決拒絕學唱歌,自以為國難當前,豈是「隔江猷唱」的時候!故此至今仍然不會運氣,不會傳聲,不會唱歌的人難以演講,雖然後來懂得喜歡音樂,也知道傳導人也多會唱歌,科學家也多知樂器,可惜時不我與,這是遺憾。

有些遺憾還是來得及彌補的,可以讓自己不繼續活在懊悔裡。我認得一個人以他年輕時沒有機會學鋼琴為苦,結果他七十歲時開始拜師學琴,雖然沒有希望稱為大師,但他也蠻能自得其樂。也有人唸書的時候發覺自己喜歡烹飪,結果因父母之命,作了一輩子的醫生。退休後到處拜訪名廚,自學各色料理,自娛娛人,交接了許多「酒肉朋友」,遠比他做醫生的時候快樂多了。筆者也許現在再來學唱歌也還不太遲。雖然要能唱得好也許早就太遲了,但是要去學卻總會不太遲罷。唱的不好不是遺憾,想學卻沒有學過,那就是遺憾了。老伴一直鼓勵我去學烹飪,不知是否有絃外之音。

筆者自幼喜愛文學,直到過了耳順之年才開始執筆。雖然從前想寫的故事(科幻小說?),已經寫不出來,只能寫一些科學論文般的散文,不過寫作不再是我「未曾作過」的遺憾。 不過話說回來,我一天到晚要寫作,現在卻是妻的遺憾了(說我「不務正業」)。若我能有法子勸她也寫作的話……。

有一件憾事就是沒有能陪先父喝茶。先父好茶,沏茶時常邀我一同品嚐。大概是在我年輕反叛期間,父親喜歡的事我偏偏就不喜歡,我就是要和他不一樣,建立自我形象,怎麼說也不願喝一口茶。直到父親老了,他仍是常邀我嚐嚐他泡的茶。 我卻是還像個十來歲青春期的男孩子,一千個不情願,總是心不在焉地喝一兩口敷衍敷衍,就放在一邊。「小石,這烏龍茶不錯,再喝一些。」父親總是這樣勸我。於是我就煮咖啡給他喝,並且極力鼓吹喝咖啡對身體的各種好處,比方:咖啡除了能提神醒腦之外,還可以降低患第二類糖尿病的危險(高達 50%) ,也能預防帕金森氏病症 ,近來出自荷蘭的報告 ,指出適量的咖啡還可以降低心臟病的危險。

他也喝些咖啡,大概是陪我喝罷。不過他還是愛茶。

直等到父親辭世歸主,有天清早起來,心中想念他,自己去泡了一杯先父遺留的高山烏龍茶,忽然覺得這茶香醇無比,是以前沒有注意到的。以後慢慢也嚐出個中蹊蹺,開始請教別人沏茶之道,以及各種茶葉烘焙的不同,茶具的講究,不一而足。高山青烏龍成了我的喜好。可惜我這領悟遲了十年,不能陪父親喝他泡的茶,現在成了一個錐心刺骨的遺憾。

如今我也邀我的大兒子守微喝茶,他愛咖啡。「爹地」,他說:「我沖些咖啡給你喝。」他還不知道他有愛茶的基因在他裡面。咖啡我本來就喜歡,這也是一樣,我現在不再邀他喝茶,同時我也想少掉他將來的遺憾。

「罪」不但是做了不該做的,更是沒有做該做的。聖經說:「人若知道行善, 却不去行,這就是他的罪了」(雅各書4:17);聖經中耶穌有名的「好撒馬利亞人」的比喻就是說到一個在山間被搶、又被打的半死的過路人,奄奄一息倒在路旁。不久來了一個祭司,他不願淌這渾水,快快地離開這是非之地,後來又來了一個利未人(也是當時宗教界的人物),他也與祭司一樣視若無睹,就從路的另一邊過去了。最後來了一個「撒馬利亞人」(外國人),伸出援手,救了這不幸的人。這正是那「不做的罪」,就是違背了聖經所說:「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,不可推辭」(箴言3:27)。

一次去波士頓造訪我們的大兒子守微,在他家住了幾天。一日閒來無事,拿出一些自備的茶葉,泡了一杯烏龍茶,獨自坐在沙發上慢慢地喝。那時9歲大的長孫湊過來看我作什麼。「喝茶」,我告訴他,「你要不要聞聞味道?」他使勁地聞了幾下,「酷」,他說,「很酷」。他那6歲的妹妹聽見了,也要來聞聞,爬到我的膝蓋上,把我手中的茶很大聲地聞了幾下,然後把鼻頭皺了皺,學哥哥說:「酷!」。也許將來這兩個小的長大了會好茶。說不定那時守微說不定為了孩子的興趣,陪他們喝茶了。至於我,他還是沒有任何興趣陪我喝茶。「我來沖杯卡布奇諾(cappuccino)給您要不要?」他問說。「好,謝謝」,又不自主地想起了先父。

我一直不是很確定先父是否真的喜歡咖啡,但是我確定喝咖啡不是他的遺憾。這也是老人的智慧吧。

黃小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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