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濛濛

吾知點死:雨濛濛

早上起來,一月中,還未迎來新年,先迎來一陣毛毛雨。天氣有點冷,雨中有點滋潤的感覺,可以撫慰冬日的乾燥。我想起台灣作家吳念真,紀錄一位名人的一席話:「生命是奇美的,因有淚水的滋潤和微笑的撫慰。」在追思會作主持的時候,我會看情況需要,而引用這段文字,鼓勵在場的每一位可以哭,也可以笑,就讓我們此刻一同去經驗這一切。笑與淚在我們生命中交替出現,因為愛,因為珍惜,所以會落淚。可惜的是,我們很少會珍惜淚水。

更多時候,我們害怕流淚。看到別人流淚,或會緊張起來,衝口而出一句:「唔駛喊、唔駛喊。」或是看見小孩子哭泣,會想去安慰:「唔好喊啦,喊咗唔靚㗎啦。」當小孩子仍在哭泣,哭久了,大人開始不耐煩:「喊夠未啊?再喊就唔好去啦,再喊就走啦……」漸漸場面失控,大人更會不知所措,甚或生起憤怒。成為了大人,當哭泣的是自己時,會想避免被看見,會想止住眼淚。成長中,早已學會傷心流淚是麻煩的。為免令旁人不知所措,為免場面尷尬,不如不哭。我的感受可以悄悄隱藏,再者,眼淚經常不受控制地流下,更會令雙眼感到乾澀疼痛。哭得累了,還是不要再被弄哭好了。

幾年前,一位很疏遠的小學同學離世後,我哭了一整天。晚上,我跟昔日的男朋友會面,又再流淚不止。他看著電腦螢幕,按著滑鼠,邊冷冷的說:「我覺得你在享受著這份悲傷……」這番說話令我有種未能名狀的痛,但同時,竟也止住了我的淚水。那天過後,我沒再為小學同學流淚,但整天覺得腸胃不舒服,想嘔又嘔不出來。

隔了一個多星期,一個星期日的早上,我忽然想聽聽一隻陳舊的CD,當我一聽到《非走不可》的幾段歌詞,我的眼淚再次決堤。

不捨得傷心 傷心怎將你抱起

不捨得開心 留來給你歡喜

以為斜陽定會升起

會令奇跡感染你

差點為甚麼呼吸都忘記

也不捨棄

裝飾的鮮花 一般都不會結果

休克的軀體 仍能給你生火

我用殘餘力氣撫摸

證實你轉身擦過

將生命承擔不起的難過

放手給我……

我很想知道,當他離開時,還未到三十歲的他,是什麼令他傷心了?他曾承擔的難過,有多重?我也以為,有一天會再見他。聽著歌曲,我想起他為我留下過被愛與被接納的經驗。

我想起他曾經是一個接納我的人。小學的美勞堂,是最寫意和輕鬆的。他和我一邊畫畫,一邊聊天,說得無聊時,我們過於興高采烈,被老師呼喝了一下。二人偷笑,收斂地細細聲繼續講。這是屬於我們的快樂時光,可以懶理老師的訓罵。週末,我會在家中看籃球比賽,當時暗戀他的我,在中場休息時會打電話和他聊賽事。我們看著球場上,一個個送給現場觀眾的紀念品在半空中從天而降。我們興奮不已,一起說:「很想要啊!」中場休息後,我們自動自覺收線,各自在家中專心觀看球賽。

多年後,有些回憶早已淡忘,但原來被愛的感動還印在心中。在小五、小六兩年,這段同行的回憶是重要的。失去他的悲傷讓我意識到,他是我生命的同行者。他的同行,他的離開,我時不時又會想起。這些思念會以一種毛毛雨的形式,在一些特別的場景下,悄然落下。或是天陰陰的時候,或是看到天空佈滿一朵朵軟綿綿的雲時,或是經過他從前的家,我都依舊會想起。他為我栽種了回憶,在他的喪禮後,也栽種了一段新的友誼。殘骸雖會腐化,庭園經歷了枯萎,經歷過冷雨,幾年之後也許會開滿花。事情不一定有美滿的結局,但今天我成為一個從事殯儀工作的人,是他同行時的温柔與接納,像毛毛雨一樣陪著我走。

新的開始,把這篇2022年寫的第一篇文章,送給小學同學和我們所愛的人。

 

文:心悅  sumyuet916@gmail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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