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間有情:一起逮捕歲月神偷

一起逮捕歲月神偷

7月2日傳來噩耗,香港著名導演羅啟銳心臟病發猝然離世,終年69歲,令人惋惜萬分。羅啟銳與太太張婉婷多年來拍下不少經典電影,包括《秋天的童話》、《八兩金》、《我愛扭紋柴》、《玻璃之城》、《歲月神偷》等。當中2010年的《歲月神偷》可謂他的自傳。他把父親當年的「羅記皮鞋」小檔口重現銀幕,把上一代的堅毅精神和家人的幸與不幸,娓娓道來;也道出了羅啟銳對人生的洞悉:「在幻變生命裡,時間才是最大的小偷。」有幸當年在戲院大銀幕看了《歲月神偷》,也寫下觀後感,在懷念羅大導的日子,與你一起逮捕這歲月神偷:

Five…Four…Three…Two…One…FIRE…BANG!!! …Will be dancing on the moon……節拍輕快的“Dancing On The Moon”(The Fabulous Echoes原唱) 明麗響起,從街道水平綫徐徐冒出來的,是頭戴圓型金魚缸,模仿著太空人漫遊,一路嬉皮亂竄的小頑童。音樂磅礡,焦點獨特,這段開場戲很有魅力。其實小頑童就是電影《歲月神偷》編劇兼導演羅啓銳的原型。

鞋匠故事

電影通過羅家次子小頑童的視點,將60年代香港一個鞋匠家庭,在艱苦歲月仍不失樂觀、奮鬥的故事,徐徐道來。

成功元素

《歲月神偷》猶如一篇抒情小品文,沒有大場面,沒有花巧特技。劇情簡單,衝突張力與高潮點不多;然而本片成功之處,在於當中有很多細膩而純真的感情刻劃 ------ 一家之主的鞋匠(任達華飾)為了讓患上雞眼的太太(吳君如飾)走路舒服點,精心設計了一雙美麗又舒適的皮鞋,並且親自為她穿上。大兒子(李治廷飾)為哄抱恙的女同學(蔡穎恩)開心,選了最心愛的金魚,然後萬水千山,親自送給她。小兒子(鍾紹圖飾)為開解病牀上的哥哥,情願送上自己珍愛的玩具。街坊鄰里不分你我,時刻互助……。

難忘片段

戲中有幾幕叫我深刻難忘:

颱風驟至,鞋匠全家總動員拼命抓緊岌岌可危的屋頂。皮鞋雜物猛然在空中廻旋飛舞;風聲、雨聲、小市民聽天由命的無助的哀聲,由螢幕傳到觀眾的潤濕的眼眶裡。這一幕,勾起無數港人慘痛的回憶 --- 1962年超級颱風「溫黛」蹂躪香港,造成130人死亡,53人失蹤,72,000人無家可歸。

典當戒指買血的一幕令人低廻不已:任達華為了趕及買血輸給患血癌的大兒子,央求剛關門的當舖老闆,把僅有的結婚戒指當掉。與太太趕到醫院辦手續時,鏡頭移到他下垂的左手 ------ 那無名指留下凹陷的指環圈痕,對比著滾滿鞋油殘跡的粗手,份外蒼白。這度代表著親情、愛情、犧牲、歲月熬煉、人生順逆……的圈痕,同一時間,也烙印到觀眾的心坎裡了。

大男孩Desmond提著最愛的金魚(很有《兩小無猜》Feel) 按著地址尋訪病了的初戀情人,嚇然發覺她家住豪宅。進了門,偌大的魚缸盛載著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價值不菲的金魚就在眼前。Desmond猛然來襲的自卑感,使他結結巴巴,跌跌撞撞似的渾身不自在。離開時被富家女小情人提點說找錯了門口,原來剛才他進來時誤將大宅後門當前門。這場戲微妙地帶出了一個象徵,暗示了「門不當戶不對」呀!

主題曲清新柔美

《歲月神偷》原創主題曲〈歲月輕狂〉詞曲俱佳(曲:盧冠廷;詞:羅啟銳)。「水一般的少年,風一般的歌,夢一般的夢遐想……起風的日子流灑奔放,細雨飄飄……」歌詞青葱浪漫,旋律柔美,伴以結它,滿載60年代民歌情懷,很Folky;又以西洋笛和奏,更顯昔日英國殖民地情調。

插曲出色

本片配音出色,巧妙地插入了幾首六、七十年代的金曲民歌,很合戲味。戲中哥哥Desmond很喜愛The Monkees 的“I wanna be free”。大男孩守候著收音機前,邊聽著自己點唱此曲給心儀的女同學,邊跟著唱起來。I wanna be free 旋律輕妙,歌詞浪漫跳脱,頗貼合這對初戀情人的心境。但原來曲外有曲,據羅導演一次在電台透露,原本是採用“ Interlude”(「玉樓春曉」同名主題曲)的,但原作者已逝,在法國的後人堅持多少錢也不賣版權。經過不同管道多番游說仍不得要領,羅導演逼不得已以I wanna be free代替。哥哥跟著電台唱歌這部分片段要重拍,戲也因此遲了半年才能完成。老實說,Interlude是我至愛之一,此曲有震人心弦的魔力,百聽不厭。戲中沒有了它,令人遺憾。好在I wanna be free也能發揮另一種果效,羅導演之幸。

哥哥離開女朋友家途中,俏然響起Gordon Lightfoot 的“Pussywillows Cat-tails” (歌名是花的名稱)……Shivering quivering the warm breath of spring……Reveling disheveling the summer nights can bring……把這個大男孩對Puppy Love的幻得幻失,欣喜中的哀愁,吐露無遺。

薄弱環節

影片中有些情節頗有瑕疵。羅太千里迢迢帶著大兒子到風雨中的北京醫病,沒有為故事掀起高潮(此段可以從簡),反之有點犯駁 ------ 整個六十年代是中國的火紅年代(文化大革命),縱使有錢也難找到醫生和醫療設備。收黑錢一幕更是明顯失實 ------ 六十年代洋人警察的官階至少為幫辦(督察),不會是比三柴(沙展,Sergeant)還低一級的兩劃(Corporal);洋人單人親自收數兼同華人講中文,不可能!

哲理雋永

本片中有很多雋語,充份展現羅導演的人生哲理,例如吳君如多次說:「做人,總要信(苦盡定必甘來)……」任達華抬頭望著自己的招牌,哼了一句:「唉!鞋字半邊難……」吳君如緊接回應說:「噫!老竇,鞋字有半邊佳喎」。哥哥對弟弟說:「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是『永遠有效』的!」(常奪得Individual Champ 的哥哥,也終歸倒下來!)

藏於回憶盒子裡

有別於一般的商業電影,然而《歲月神偷》仍勇奪多項大獎,包括柏林影展「最佳影片水晶熊獎」和香港電影金像獎「最佳編劇」。這部蘊含懷舊追憶、本土歷史、人性美醜、勵志哲理、優美民歌的小品電影,值得向仍未看過的觀眾推薦。穿過羅啟銳的光影隧道逮捕歲月神偷,讓那悄悄溜走的輕狂歲月,在眼底和心神間再一次湧現……沉殿……凝固……然後收藏於無人能偷走的回憶盒子裡……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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